南仁堡印记
作者 胡辙
我不知道这个叫南仁堡的村子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只记得在我出生时她就已经存在了。东西走向一条疙疙瘩瘩的土路,两边挤着些高高矮矮的屋子,吃个馍的功夫就可以从这头走到那头。村子大约有五六十户人家,三百多口人。据说以前是有城墙围住整个村子的,有东西南北四道城门,平常只打开东西两道城门,设专人看守早开晚关,保护村人安全。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被当作现成的农家肥扒了,撒到田里当作粪土。出了村子就是田地,每年种两茬庄稼:夏播玉米,秋种小麦。村人大多以种田为生,农闲时编织芦苇席串乡叫卖,补贴家用。
一、 耕种劳作
村民的劳作是紧紧跟随庄稼的脚步的,春天的第一场雨落下来的时候,村民早已披上用化肥袋子折叠的雨衣,把双脚塞进冰冷的塑料雨鞋,或者光着脚丫,踩进泥泞的田埂,在麦子地里拔草了。经过整个冬天的蛰伏,麦子终于可以卯着劲伸展枝叶了,与它同时生长的还有荠荠菜、苦苦菜、马齿苋、狗尾巴草等争夺土地的养分。这时的杂草刚刚冒出头,根还没有扎稳,只需用手指捏住茎秆,趁着黏湿的土壤稍稍用力,杂草就连根带泥拔了出来。拔出来的杂草顺手带回家,喂鸡猪羊牛。鲜嫩的青草鸡啄猪啃羊咀牛嚼吃得欢实,残留的草根泥巴混合着动物的粪便堆积成肥,经村民的手重新散播到田里为庄稼追肥。春雨稀疏天气渐热,麦苗挺身拔节长高,像长身体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农谚讲“土是本,肥是劲,水是命。”看麦苗见天浓绿粗壮硬朗挺拔,村民喜在心头,上县城买来化肥,弯下腰用手攥着肥料贴地皮细细抛撒,再引来地头的清水漫灌,如侍弄自己的孩子般用心对待庄稼,只期望能结出饱满的麦穗。初夏时节,麦子开始杨花抽穗,嫩黄色的花蕊像顽皮的孩子随风到处乱跑,小脚丫踩着青涩的麦穗,和欢跳的枝叶嬉戏。村民可无心欣赏这些,不时地看看头顶的天空,生怕下起雨来。雨砸落了麦花、麦子不能授粉,就没有好收成。老天似乎也知道了村民的心思,放晴多日助麦子安然度过了授粉的关键点。几天的时间麦穗似有了心事,暗暗鼓胀身子丰盈起来,散发甜甜的麦香。潜伏在麦田里的麦蚜虫、吸浆虫,蝗虫等早已按捺不住,半晌的功夫就爬满了麦穗全身,吃光正在灌浆中的穗子;还有白粉病、赤霉病、黑穗病等大片扩散,绿油油的麦子遭受病虫害的折磨,蔫蔫地没有了精神。村民急急跑回屋子、背起喷雾器、释兑农药、对准病害、喷洒药水,病虫害消除了,麦子又恢复了浓绿的模样,村民焦灼的心缓缓平静下来。头上的太阳挂得更高了,空气中只有热风在流淌,麦子渐渐黄了,子规鸟的叫声随风传来了,‘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催促村民可以收割麦子了。熟知时节的村民并没有那么着急,找出担笼掏空灶膛里堆积的锅灰,均匀漏洒在滚动的碌碡面,平整出堆放麦子的场地;取出搁置在柴房的磨刀石,解下挂在墙壁的镰刀,上上下下磨得锋利,随时下地收割。进入盛夏,最热的日子正是割麦子的时候。人常说‘龙口夺食’收麦子早一日不行晚一天也不行。收的早,麦子浆汁没有灌饱,麦粒干瘪瘪的,磨出的面粉麸子多白面少;收的晚,麦壳儿炸裂,圆滚滚的麦粒弹到地里,你就有再大的本事也收不回来了。“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地烤,脚底的土地蒸腾腾地烫,身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尖锐的麦芒刺得皮肤红肿瘙痒,握镰刀的手心磨出橘红的血泡,这些都不能停下村民收割的脚步。即使稍不留神镰刀划破脚面浓血直流,也只是抓把干土敷在切口,继续干活。饿了就在地头啃个馒头,咥碗家里送来的裤带面,喝碗咸咸的面汤或者就着地里的井水牛饮几口,转身又下到田里割麦子了。太阳从东边挪到西边,地里的麦子也割完了,满地捆扎好的麦束横七竖八躺在地里,等待主人将它带回家。村民累得瘫坐在地头,从贴身的口袋摸出压皱的纸烟两三口吸完,双手撑起疲软的身架摇摆着站起来,套上架子车,赶在天黑前把割下的麦子拉回麦场,再垒成高挺的麦堆等着脱壳。家里养了马牛骡的牵出牲畜,拉上笨重的碌碡,摊开麦子反复碾压,旁边的人不时翻动麦秸秆给麦子去壳;有的家里买了拖拉机,拉上碌碡‘突突突’飞快地跑动,比用牲畜的人家碾得轻快很多,更多的村民还是要等村里的电动脱粒机给麦子脱壳。脱粒机是生产队挨家轮流使用的,轮到哪家,不管你白天有多劳累也不管是正午还是深夜,这家人都要打起精神尽快将麦粒从麦穗中脱粒出来,得到实实在在的粮食。往往白天劳作一整天,晚上又要开始进行脱粒的活计,再艰辛都要挺过去。大型脱粒机需多人联手才能正常运转,往往相熟的两三家人互相帮助共同完成。天擦黑开始脱粒第一家的麦子,第二天天泛白才脱粒完最后一家的麦子,个个熬得嗓子嘶哑眼睛充血,走路东倒西歪,随时都要倒下睡着,可现在还不能休息,新打出的麦子要趁着太阳暴晒,晒干水分才能入囤。即使这会骨头都散了架,还是要把麦子晾晒开来不时翻搅,直到彻底干透,咬起来‘嘎嘣嘎嘣’脆,装袋入仓才算完成夏收。割完麦子的田地还要及时翻耕,用牲畜或拖拉机拉上大犁把下面的新土翻上来,把板结的陈土翻下去,使大锄勾出行列整齐的浅沟,等距离点入玉米种子,薄厚适中敷上新土,既要保护种子不被晒到,还要有利于种子发芽。等待玉米出苗的时间,村民终于可以休息几日,好好睡睡懒觉,安歇累垮的身体。
闲在家里没有两天,有人就说睡得腰痛,还是下地干活舒服。看看玉米种子有没有被鸡或老鼠吃掉,搬开土块查看墒情如何,需不需要浇水。淡黄色的玉米嫩芽很快从松软的泥土里探出头来,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得嫩绿,有柔弱的小苗被土块压住挺不起身子,村民就用手指将土块轻轻移开,好让小苗快快生长,比小苗更快生长的牛筋草、稗草、狗尾草早已占据了整个田地,村民慌忙扛来锄头一点点地除掉玉米周围的杂草,同时松动土层让玉米的须根扎入土壤。地要锄三遍,且要在太阳正热的时候,锄断根的杂草才能被晒死。这边草还在疯长,那边钻心虫、玉米蚜、黏虫已爬上玉米苗啃噬,仅有的五六片叶子被啃出了满身的洞。村民只好放下锄头,背起喷雾器喷洒杀虫剂。虫子刚刚被治理,墨绿肥厚的叶子又开始枯黄,原来枯叶病、青枯病、黑穗病等大面积蔓延开来,村民无奈地又一次应对新的状况。
夏日的太阳把地面烤得干裂焦糊,田里的玉米收起宽大的枝叶蜷缩成麻花状,亟需给玉米进行灌溉。村民拿起铁锨清理长满杂草的河渠,堵住老鼠在渠梁上打的洞,看着清水冲进自己的地头。玉米吸饱了水,枝叶舒展开来,茎秆变得更加粗壮,很快结出了青青的玉米棒,吐出缕缕鹅黄的花丝。主杆的顶端也抽出了伞状的天花散播花粉,一粒粒的玉米在日夜更替中饱满起来。
秋风乍起早晚微寒,挺拔的玉米褪去轻纱的绿裙,展露成熟的橙黄色,结实的玉米棒子个个粗大饱满召唤村民采收。收割玉米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小锄头把玉米逐行砍到,平铺在地,再掰下玉米棒子;另一种是直接从站立的玉米杆上掰下玉米棒子,再把玉米杆砍倒,两种方式都费时费力辛苦劳累。白天掰玉米棒子,从田间用架子车运回屋子,晚上还要熬夜剥玉米叶子。八九个玉米棒子捆扎成束,搭在支好的木架上晾晒。枯燥单一的动作要重复上万次、数小时,有时双手还在剥玉米,人已困得睡着了。砍下的秸秆还要扎成一捆一捆的,手脚并用搬出田里,找空地储存起来晒干,冬天可以用来烧火做饭取暖。腾空的田地要根据墒情的大小选择时间播种小麦,如果时间来得及,就将家里积攒了整年的鸡猪羊牛粪拉到田里,铺上厚厚的底粪,来年的小麦肯定长得好。没有粪的人家也会抛撒定量的肥料,再请种田的老把式散播麦种。麦种必须抛撒得均匀,多大的地撒多少种子,不能少也不能多,要做到种子撒完刚好覆盖整个田地。撒播完毕,马上翻地,把粪肥种子土壤混合在一起。有牲畜用牲畜,没有的使人力。青壮年并排站开,用锄头一下一下地翻动土地,最后再用铁耙把土坷垃耙碎,做到上虚下实地面平整,四五个人一天也就可以种一亩多地。以后基本都采用机械化播种机种麦子了,不用再那么辛苦劳作了。待绿油油的麦苗冒出地面,长出叶子,即将度过漫长的冬天,有关庄稼的循环又开始了。
二、收获欣喜
村子西头的大杨树底下,石碾子周围或蹲或站围满了人。地里的麦苗像新剃的头皮一样冒出青茬的时候,挂在木架上的玉米棒已干了八九分,取几束下来剥成颗粒用簸箕盛了,端到石碾子前碾碎。村里的石碾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很多老人也说不清,就像它的消失一样。听祖辈人讲,有了村子就有了石碾子。记忆里的石碾子非常巨大,厚实的碾盘像一枚硕大的石扣,牢牢扣死在地基里,敞开的扇面上可以站立几十个人;粗笨的碾砣子像吃饱了的蛤蟆,蹲在原地动也不动;为了驯服碾子使碾砣滚动时不从碾盘上掉下来,给碾砣两端凿入凹槽,套上碾架(方木框);碾架外端的延长木做推碾的手柄或绑套牲畜的杆儿,里端与立在碾盘中心的轴杆连接。三十多年前,家家户户都需要使用碾子加工谷物。天麻麻亮,碾子边就挤满了人。先来的村民将剥好的玉米粒摊薄平铺在碾盘上,拉动碾砣碾压。家里富裕养有牲畜的,套上牛马骡驴吆喝一声,听到号令的牲畜迈开蹄子绕着碾盘转圈圈,绕的多了牲畜偷起懒来,蹄子明显慢了下来,主人发现了,拿起鞭子朝向空中‘啪’地甩响,牲畜吃了一惊赶紧加快速度。再转一会,趁主人没主意,抻长脖子将嘴伸向碾盘上的玉米,撇着嘴偷吃起来。主人一把拽过牲畜的头,呵斥几句,掏出厚实的粗布蒙上了牲畜的双眼,看不见的牲畜这才安分起来,老老实实地拉碾砣了;家里没有牲畜的,两三个人合力推动手柄,带动碾砣缓慢滚动。玉米粒在重压及摩擦下,‘嘣嘣嘣’作响,外壳脱落内瓤裂开;估摸抽袋烟的功夫,玉米粒已碎如砂砾,拿硬笤帚贴着碾盘面手腕发力将混着皮壳的碎玉米扫进簸箕,再倒入筛子两手握紧左右摇晃,沉甸的颗粒从筛眼纷纷落下,轻飘的皮壳仍留在筛子里。皮壳用来喂养牲畜,碾好的玉米碴子盛回屋。勤劳的主妇早已烧好了水,新鲜的玉米碴子‘哗’地倒进煮沸的开水,如粒粒金子般沉淀在水底,马上用筷子搅拌均匀,柴火慢烧。不一会蒸腾的水汽带着玉米的清香弥漫开来,甜甜的味道钻进鼻子,沁入肺腑。待锅底的柴火燃尽,黄灿灿的玉米糁子就可以盛到碗里,热乎乎地喝一口新鲜的玉米糁子慰劳村民饥饿的肠胃,喝完一碗、再舀一碗、端出门去,蹲在石碾子周围和还在等待碾子的人吹嘘自家的玉米有多么好,谝谝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多收了多少,顺带说说东家的长西家的短。
新麦入仓的时候,村民总要留几斗麦子磨成面粉尝尝今年的麦子口味如何。磨面前要把麦子淘洗三遍,去除杂物。屋里的女人备好敞口大盆,从院中的压力井里抽出清水,倒多半盆水,加少许麦粒进去,以不溢出盆沿为好,翻动麦粒开始淘洗;直到将里面的尘土、碎石、瘪籽清洗干净,重新晾晒干透才能上磨子。石碾子是村子的公共财产,大家都可以使用,但石磨只有富裕的人家才有,要想用石磨就得借。借的方式是以劳代劳,用了谁家的石磨要无偿帮这家人做相应的体力活来抵消,约定俗成,有借有还。石磨由上下两扇尺寸相同的磨盘(直径约为一米左右,厚度三十厘米左右)构成。两扇磨盘正中有凹凸相对的短木轴(磨脐子),以保证上扇磨盘转动时不会移位。两扇磨的接触面上錾有排列整齐、顺序相反的磨齿,用来捣碎粮食,磨齿由内到外由粗到细。上扇磨盘上有两个圆洞,叫“磨眼”。磨盘上的粮食从磨眼漏到两扇磨盘之间,随着上扇磨盘的转动,粮食便被碾碎。为了调节粮食下漏的速度,还要在磨眼中插上类似两个筷子的细棒,叫“磨筹”。推磨子主要靠人力,一般是男人干的活。磨一口袋麦子要沿着磨道回环往复地走上千遍,脚下可以踩出凹陷的磨道。麦子顺着磨眼滑入磨盘,挤进磨齿间的缝隙,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面粉便从预留的接口里‘噗噗’地落出。抄起细筛子把面粉筛选下来,没有磨碎的麦碴再次倒入磨眼细磨。一袋麦子约有七成可以磨成面粉,还有三成是麸子。分别用口袋装了,背回家去。家里的主妇用搪瓷盆子盛半盆的面粉,一手拿筷子搅动面粉,一手用瓢少量地加水,直到面粉变成黏糊状,加入葱花鸡蛋再次搅拌均匀,搁置在案板上准备做煎饼;妇人回过身来点燃锅底的柴火,看着铁锅烧得暗暗发红,用包好的油布团蘸点菜油,以锅底为圆心快速涂抹一遍,炙热的锅底‘呼’地腾起轻烟,可以烙饼了。妇人抄起大勺子,舀出盆里的面桨,顺着锅底泼洒出椭圆形薄薄的一层面水,面水在火的煎烤下快速成形,麦香葱香和着蛋香扑鼻而来,正在用麸子喂牲畜的男人肚子‘咕咕咕’地响了,被灶房的妇人听到了,娇嗔地骂了一句“看把你馋滴!”,手上越发加快了动作;手指尖捏住煎饼的边缘,提起来一抖,煎饼在空中翻了个面,安稳地落在锅底‘吱吱’欢叫。男人围了过来,剥几瓣白生生的蒜捣碎了,再撒上自家炮制的辣椒粉,烧一勺冒火的菜油泼在辣椒和蒜泥上,喷香的蘸料冲鼻而来,就等煎饼出锅了。妇人的煎饼刚出锅,男人顾不得烫手一把抓起,蘸上蒜泥辣椒就要吞咽,在外边玩耍的小孩也被煎饼的香味吸引回来了,男人停顿了一下,把到嘴的煎饼给了孩子先吃。煎饼在妇人的手下越煎越多,层层堆积起来,男人这才放开吃了起来,浓郁的麦香填充了男人瘦弱的胃,供养了男人壮实的身体,抚慰了男人劳损的骨头;妇人看着男人孩子吃得满嘴油沫,肚子滚圆,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后来村里有了电磨子,石碾子石磨如老去的村民,见着见着就没了。
三、编织芦席
田地的边上有几处深陷的土壕,雨水多的时日涝洼处的水顺着地面流淌进来,滋生出茂密的芦苇。芦苇如没人管的野孩子疯狂地生长起来,郁郁葱葱如旷野里的一片森林。有胆大的小孩三五成群钻进密密麻麻的芦苇丛掏鸟蛋,一窝窝长满灰色斑纹小土豆般的麻雀蛋,安稳地躺在鸟儿用枝叶精心建造的窝里,拉低高高的芦苇枝就可以伸手取出。两个手指轻轻一弹,薄薄的蛋壳裂开细微的缝隙,清凉的蛋液滑滑地流出,仰起小嘴接住,喉咙上下伸缩就入了肚子,那感觉就是人间美味。喜爱这美味的还有草蛇,如果不小心碰到一条蛇,有人哇地大叫一声,大伙跟着惊叫起来连滚带爬逃出芦苇丛,生怕跑慢了被蛇咬一口。大人们可没有这心情,他们关心的是芦苇的叶子和茎秆。五月端午,芦苇的叶子长得浓绿肥厚,折下来包粽子会散发淡淡的清香,带有田野的气息。深秋季节芦苇的茎秆已经成熟,村子组织村民收割芦苇,按照人口的多少均等分配,村民用肩扛车拉搬回自己的那一份,待农闲时编织席子。
长如竹竿的芦苇先要靠墙摊开进行晾晒,待外层包裹的苇皮干裂炸开,内层的苇杆光亮通透,翻晒时‘哗哗’有声,凭多年的经验村民就知道芦苇已经干透,抻开胳膊一搂将它们放倒在地聚拢捆扎,放置在干燥通风处。顺手拽出低矮的板凳,身前散开一捆芦苇,左手向着怀里握住一根芦苇,右手向外反方向扭动苇杆,苇皮如蛇蜕皮般从主杆脱落,光溜溜的苇杆黄里透白像细长的莲藕般可爱。剥干净的苇杆并排平躺在地上,以粗大的根部为准对齐,村民只需用眼睛扫视一遍,无论高矮粗细的苇杆在他心中都做好了安排。坚硬的苇杆用来编席还要做一次华丽的转变,由苇杆变成宽宽窄窄的篾条。篾条的形状主要由篾刀来主宰,篾刀如截取的半节竹筒,约二三十公分长,坚木材质;两头呈莲花状,有三瓣、四瓣、五瓣的,凹进的花心刺出尖锐的篾头,篾身刻有光滑的槽渠;村民根据苇杆的大小采用不同的瓣头,劈出同样规格的篾条。劈篾条要做到心手合一,右手持稳篾刀、左手发力对准篾头推进苇杆,尖锐的篾头恰好顶入中空的苇杆,在力的作用下苇杆发出‘咔咔咔’欢叫的响声,劈开的篾条顺着篾身的槽渠‘哗哗哗’地迸出,三根、四根或五根篾条在空中跳跃、碰撞,惊扰了满院的日光。坚硬直挺的苇杆被劈成宽窄一致的篾条,堆在墙角展示纤细的身材。村民用手指捏一捏又干又脆的篾条,取下挂在墙上的木瓢,在水缸里舀满了水,就着水瓢的外沿喝了几口沁凉的井水润润喉咙,歇息一下;再张大嘴巴口腔里吸足了水,鼓起腮帮腰腹发力‘嘭’地喷射出来,迸溅的水珠刹时扩散开来雨雾般弥漫濡湿篾条。几瓢水撒完,篾条吸收了水分,变得安然娴静。村民靠住墙歇息片刻,让水充分浸透篾条,随手掏出身上的烟袋、装满烟叶贪婪地吮吸,团团烟雾从嘴里鼻子里喷出,似乎能将身体里积攒的疲劳随着烟叶燃烧干净。抽完烟,村民从身旁推出笨重的石头碌碡,将浸润好的篾条平铺摆放在宽阔处,身子前倾、双手贴住粗糙的碌碡面,双脚后蹬腰腿发力推动碌碡。碌碡懒汉般晃动下身子又停住了,村民不得不使出全部的力气‘嗨!’地喊出声来,碌碡这才不情愿地滚动了。刚刚还安静的篾条在碾压下发出‘嘎嘣嘎嘣’的嘈杂声,坚硬的骨节开始变的服帖,响声也渐渐变小。碌碡迈着懒散的步子从这边滚到那边,再从那边滚到这边,等地上的篾条发出‘沙沙沙’的暗哑声时,篾条差不多被碾‘熟’了;抽出几根篾条攥住底端,猛地向空中甩去,篾条像皮鞭一样柔软无骨而又韧性十足地发出‘啪啪啪’的脆响,村民满意地笑了笑,可以编织席子了。
编席要选在开阔平整的场地,用笤帚仔细地扫干净地面,挑选又长又宽的上好篾条,先纵向铺好经篾,再挑二压二从席子的中心对角线开始依次横向编织,到两边时递减为直角三角形;这边一半编好后再用同样的方法,编织另外一半,最后收角。平生和土地打交道的村民虽然不懂如何弹奏钢琴,可他们编织席子时十个手指熟练地上下勾挑、左右按压、横穿竖梭、伴着篾条跳动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分明是在弹奏一首简洁明快的劳动乐曲,听得人心醉。席子在村民的身下由最初的馍块般大小到手帕般再到旗帜般,越长越大,恍惚间黄里透白的席子如飘动的浮云,托起村民徜徉在美好的向往中……
席子按照预设好的尺寸编织到位,最后再收角。收角关系到席子的卖相好坏,必须使用专有工具“折刀”。折刀如弯曲的Z字形、瘦窄狭长,宽约三公分、长约十八公分,刻有沟槽。收角时用尺杆压紧席子,拿折刀均匀发力,向内折回边角再压茬一一对应纹路编织。如此反复,直到每一个篾条都完整地编进席子,楞沿分明边角周正的席子就直挺地立在面前了。第二天一大早,村民将层层卷好的席子,用架子车或者加重自行车拉上,走村串乡叫卖。这家买了铺炕,那家买来晾晒,成卷的席子到晌午就卖完了。找树荫的地方算算账,竟多出了几十元钱,原来在上个村子卖席时有人误把一百元当成十元的给了卖家,一百元相当于这家人全月的开销,可不是小数目。村民顾不得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硬是跑了四十多里路,把钱退回买家。买家感动地要留村民吃饭,村民推说地里还有活要赶着做,忍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几十里路回家了。
随着机械化大生产,南方新颖工艺品的冲击,这项传统的民间编织手艺逐渐冷落、沉寂,归于落寞。
四、南仁小学
小学在村子的东头,低矮的砖墙松松垮垮围出四方的大院子,正对着村口的墙面开有两扇大铁门,两边的侧墙上写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鲜红大字。大铁门里还套着一个小铁门,上学放学的时候大门敞开,其它时间只开小门。进入铁门,用青砖铺成的学校主干道直通升旗台,修剪整齐的冬青树相随在两旁。沿主干道右转,各有两排人字形结构的砖瓦教室,共八间;主道的尽头趴着间平房,房檐底吊着个铁铃铛,敲起来‘铛铛铛’地响;别看它个头小,但作用大,上课、做操、放学,全校的师生都要听它的;这间平房也就充当了广播室会议室兼校长办公室的功能;主道左边是光秃秃的操场,学生的室外活动大都在这块地面上,晴天尘土飞扬雨天烂泥成片。教室不大,可以容纳三十多位学生学习,用的桌椅大多缺胳膊少腿,修修补补或用砖块垫起,常常在上课时突然断裂,倒霉的那位前仰后翻,惹得大家一阵大笑。教室的窗户是木楞格子的镶嵌有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蓝色的天空;讲台用砖块竖起垒成平面,放置有单薄的讲桌和硬邦邦的椅子;内墙用稀泥和着白灰涂抹厚厚的一层,正对讲台的墙面用长铁钉挂着块木板,刷几遍黑油漆就是讲板。每天早上,全村的小孩三三两两走进村小学开始读书。有不情愿来学校的,被大人拧着耳朵拽到学校,哭的鼻涕眼泪直流,可到了学校就不哭了,乖乖地拿出书本念书了。上课的内容大多记不清了,唯有五年级时王老师的语文课至今清晰记得。有天早上交完作业本,坐得端端正正等着上课。王老师踏着铃声走进教室,认真检查了放在讲台的作业,突然叫了我的名字,让我在黑板写上发展的‘展’字。我像被人点中穴位一样,从板凳上弹起来走向讲台,捏住半截粉笔信心满满地写下一个大大的展字,站在讲台旁等待老师的表扬。王老师转头问我写的对不对,我看了看写的字回答说对啊!王老师再次问了我对不对,我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写的字觉得没有错,低声回答道对的。王老师将自己肥大的屁股从椅子上抬了抬又落下来,稍稍扭动下身体,椅子散架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像马蜂的刺扎入我的脑袋。王老师叫我到教室角落的扫帚上抽出根竹棍来,我木偶般拿了根拇指粗的竹棍。王老师握住竹棍好似握住了鼓槌,而我的脑袋就是鼓面。王老师如熟稔乐谱的演奏家,挥动鼓槌用力且有节奏地在我的脑袋上敲击他激昂的乐曲‘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我感到自己的头上有无数的气泡在爆裂,钻心的疼痛从头到脚传遍全身,眼泪忍不住流淌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充斥了整个教室。我木桩般站在原地,只祈求这段激昂的乐曲尽快平息。也许是打累了,头上的竹棍终于停歇下来,严厉的呵斥声紧随而来。“你的‘展’字下面多写了一撇,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今天教训你一顿就是要让你记住这个字的写法。”我抬头看了看自己因为连笔多出的那一撇,变成巨大的邮戳恨恨地戳在我稚嫩的脸上,成为永远也抹不掉的印记。放学后,摸着头上起伏如山峦般的肿包,独自躲到学校外边的小树林,放声痛哭一个少年的悲伤。
以后,村小学渐渐败落下来,先是村里的小孩越来越少,好多随父母迁到打工的城市读书;即使不能迁走的,付出高昂的学费也要把孩子送往附近的厂矿子弟学校读书;留下来的小孩越来越少,甚至出现老师比学生多的情况。根据国家教育政策的调整,相邻近的几个村子只保留一所中心小学,南仁村小学似乎走向了终点。村小学的老师大都是来自各个村子的村民,大学生很少来乡村小学教书,随着村小学的命运转变他们也大多到了退休的年龄。我的母亲就是一名乡村教师,十八岁开始任民办教师,从生产队记工分到领十几元工资,历经改革开放大潮的冲击,始终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由于只有初小文化,加上繁重的农活分散精力,母亲努力过好多次考取公办教师都没有成功;做同样的工作,但只能领取公办教师三分之一的工资。在即将退休的年龄,国家给予教龄达三十年的民办教师无条件转正,母亲才得以公办教师的身份退休。诸如母亲这种情况的有好多人,能以民办教师的身份坚持三十年的极少,当初微薄的工资远远不能养家糊口,所以多数中途就离职了,他们不能领取国家的退休工资,只有部分的补助,公办教师的身份算是对母亲坚守多年的回馈。
近日又一次回到村子,破败荒芜的校园已焕然一新,砖瓦木头建造的旧教室已被钢筋水泥的新教室所替代,颜色亮丽的外表和崭新的桌椅显得活力十足,教室里还安装了多媒体设备。新招来的年轻老师正带领小孩子在做游戏,欢声笑语充满校园的整个空间,村小学已被升级改造为村级幼儿园,南仁村的下一代人在悉心呵护中快乐成长。
五、南仁印记
查阅《兴平县志》得知:“南仁堡始建于明代,以忠孝仁爱之意取名仁堡,因与北仁堡对应,地处南面,而称之为南仁堡。” 解放前,村东有娘娘庙、菩萨庙,村西有药王庙,村西南有占地五亩的南邦寺,在民国十八年(公元1929年)关中年馑时被拆毁。庙内石碑记载着南仁堡最早有鲁、胡、王姓人家在村中居住,到解放前鲁姓已绝迹。南仁村在解放后(作者推测可能至此不再叫‘堡’)归潘冉乡管辖,文革期间归七里庙人民公社(七里庙人民公社革委会)管辖,文革后期归属于冉庄乡公社。1996年设立冉庄乡,南仁村是冉庄乡辖区内一个自然村,2001年11月冉庄乡撤乡建办,南仁村归西城街道办事处管辖。村址位于兴平西城街道办事处驻地西南3公里处,东连冉庄村、西接郭村、南临花王村、北与408(军工厂)厂毗邻,辖7个村民小组、486户、2108人,以王姓为主;耕地1348亩(解放初期有土地2000亩,后被408厂建厂占用)属典型的农业村,农历三月二十二为村子古庙会日。
我的记忆中,村子并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偶有做到县一级的官员,已被认为是天大的官。据说明朝时村里出了一位朝廷官员叫王社骧,官至“九门提督”是明清时期的驻京武官,正式官衔为“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主要负责北京内城九座城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相当于卫戍区司令,为明朝皇室禁军的统领,品秩为“从一品”。王社骧死后,他的家人请来当地富有名气的风水先生看穴位,选址在村外东南1800米处。因为这里地势平坦,可以头枕北莽山、脚踩渭河水;陵园内有六个墓冢和墓碑,中间高约三米的墓碑上隐约可见“大明九门提督王社骧之墓”字样。墓地生长着数十棵粗壮的翠柏,整齐排列着六对石雕骏马、羊、狮等,造型粗犷、风格古朴俗称“石马坟”。民国年间修陇海铁路时,王社骧墓葬许多宝物被盗,石马坟遭到严重损坏。解放后,高大翠绿的古柏树被伐,碑碣石羊被砸,唯有两对笨重高大的石马石狮被埋地下得以保留。传说这石马是根据霍去病攻打匈奴时带回的优良战马仿真雕刻而成的。我试图在史料中找到关于这位官员只言片语的记载,始终不得,却意外发现辛亥革命的先驱和杰出领导人井勿幕与南仁村的一段渊源。
在《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二辑),由中华民国陆军上将张钫撰写的《关于陕西靖国军的回忆(节录)》中看到,陕西靖国军总指挥井勿幕在兴平县南仁堡被郭坚部下杀害的记录。井勿幕(1888—1918),原名井泉、字文渊、笔名侠魔,陕西省蒲城县广阳镇井家塬村(今属铜川市印台区)人,陕西辛亥革命先驱和杰出领导人之一,被孙中山誉为革命的“后起之秀”,“西北革命巨柱”。早在1908年,井勿幕就在日本东京创办的《夏声》杂志第三号上,以“侠魔”为笔名,发表了题为《二十世纪新思潮》一文,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中国最早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文章。1911年4月27日广州起义失败后,井勿幕于5月间回陕。1918年11月,井勿幕赴三原就任陕西靖国军总指挥。1918年10月,云南靖国军第八军军长叶荃率部援陕,到达第一路军郭坚驻防的凤翔县。11月中旬,井勿幕一行前往凤翔慰劳叶部。某日,在第一路司令郭坚的宴席上,勿幕指责郭部纪律不佳,令郭坚怀恨在心。当井勿幕返回三原途经兴平时,忽然接到郭坚来信,约井勿幕于21日赴兴平南仁堡参加军事会议。井勿幕明知赴会有险,但他认为“只要对革命有好处,我是不怕牺牲的。”并如期赴约。他只带护兵四人,自己坐轿车前往南仁堡,到了堡外,问门卫:“郭司令来了吗?”答:“没有。”李栋才即迎勿幕进堡。约上午10时,郭坚的差弁李新生、任申娃、张昉等数十骑自北门进堡。扬言:“郭司令来了。”勿幕出迎,不见郭,即折回。才进营部,李新生突然自背后连发两枪,勿幕倒地殒命。李栋才见井中弹倒地,立即割下井的首级,带到西安向陈树藩表忠心。抗战胜利后,蒋介石想起了这位已历27载旷野荒城,未封正冢的井勿幕先贤。经国民党中央常委会决议,由国民党党史委员会立传,并由国民政府明令褒奖;同时决定择址长安南郊风光秀丽的少陵原清凉寺旁购地12亩,重建陵园。蒋介石为其墓题写了“追赠陆军上将井勿幕先生之墓”的巨型石牌坊。1945年井勿幕忌日这天,时任南京政府监察院长的于右任来陕主持了井勿幕迁葬事宜,其墓在“文革”期间曾遭彻底毁坏。1981年纪念辛亥革命70周年前夕,井勿幕陵园得以重修。
旧时的石马杳无踪迹,昔日的英雄安息大地,我更多记忆的是为了生活而忙碌奔波的村民,他们有的将自己的一生给了这片小小的土地,赢得一方矮矮的坟茔;有的为了改变农民的身份做出万般努力,抱紧疲惫的身体独自哀叹;有的冲破种种束缚走向外面的世界,闯出自我的天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大潮裹挟着村民不再以种植玉米小麦为主,尝试更多样的蔬菜瓜果种植方式,取得更好的经济收入;有的村民及时迎接市场大潮,开办村级加工厂;有的村民被南下的思潮吸引,挤向沿海城市打工;有的通过读书考取了名牌的大学,读到硕士博士,甚至出国留学……如今,走在西安街头、走在北上广深、走在世界各地,迎面走来的人,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但有可能他就是你的村里人。
大浪淘沙,只有适应潮流的事物才能生存下来。改革开放初期红红火火的村办工厂因经营理念和设备的落后纷纷倒闭,刚刚在工厂获得工作机会的村民立即失去了岗位,而首批敢于南下的村民带回了大量财富,让人眼红。在这种示范效应下,更多的村民涌向南方,进行另一种更辛苦的劳作,他们的名字被称为“农民工”。村子的青壮劳力几乎全部出走,只留下老幼病残孕等少数的村民,土地荒芜、农事凋敝,建村三百多年的南仁村近乎成为“空心村”。近年来,随着美丽乡村建设的提出,在政府的统一规划下,村子拆掉了老旧的街道,拓宽为双向四车道加两条辅道的西宝公路主干线槐里大道段,以前泥泞的土路全部被宽敞的水泥路覆盖,道路两边布满了现代化的工厂,南下打工的村民再次回流,实现在家门口就可以上班的奢望,多余的土地流转出去成为现代农业种植基地,集中化专业管理。村里的饭店、超市、医疗室一应俱全,村民广场设有免费的健身器材,到了晚上巨大的电子屏幕播放时尚的乐曲,众多村民跳起热闹的广场舞放松身心;周末还可以开上自己的小汽车,带上家人去省城西安逛一逛;南仁村重新焕发出她应有的模样。
后 记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坐在机舱里,我再一次挥手告别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子。那里有太多的往事,有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有我耕作过的土地,有我收获时的喜悦,有我不肯住进城市老迈的母亲,还有我去世多年父亲的坟墓……小时候,望着从头顶飞过的飞机,常常会想象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坐在里面,梦想有一天自己也能走向外面的世界。此刻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十八岁出门远行,兜兜转转寄居两千公里外的南方,却对这个村子有了些许依恋。飞机开始爬升,从舷窗望出去,南仁村如积木般零散地堆积在广阔的平原上,显得愈来愈矮小;再高些,更多如南仁村这样的村子密实地铺在渭北平原上,构建成硕大的生活版图。渭河水温柔地流淌,弯弯曲曲环抱着片片村庄,脐带般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远处高大的乾陵平地凸起,如昂起的头颅;近处矗立的茂陵苍翠雄伟,似千年的丰碑。飞机继续爬升,越过十三朝故都长安城上空,迎来横亘南北的秦岭山脉,她青葱的身影历经沧海桑田愈加巍峨壮丽。
姓 名:胡 辙
地 址: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胡锦超职校
手 机:13923263620
个人简介:胡辙:文学硕士,有作品散见于《羊城晚报》、《西安日报》、《佛山日报》、《南方农村报》、《珠江商报》、《侨报》(美国纽约)等报刊,《黄河文学》、《百花洲》、《佛山文艺》、《岭南文学》(佛山)《莲花山》(深圳)《中外论坛》(美国纽约)等杂志有作品刊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