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茨村的冬夜，寒风凛冽，雪花飞舞。

有一点萤火般的亮光在旷野里跌跌撞撞晃动，在冷风呼啸的黑夜显得分外凄凉。亮光缓慢移到山边的一户人家，屋里的人听到敲门声，一个胖胖的女人开门，一看见外面站着的三个人，煤油灯照在她们蜡黄的脸上，女人就生气数落：芳桃啊，俗话说人争志气火争烟，你这样到处借钱也不是办法，瞧这两孩子，可怜冻得！今晚刚好村长带着广东制衣厂的人来招工，你表妹年关后也去厂里。你出去打工学点技术吧。

芳桃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把直哆嗦的孩子搂在怀里说：表婶，你先借我五十元过年吧，帮我说情让我去打工吧，我什么活都能干。

这些年芳桃终年在田间劳作，二十八岁的人看起来四十岁，脸色憔悴。招工的人仔细打量了她，连连摆手：你这么大年纪初中都没读，手脚也比别人慢，进不了厂。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村长陪着笑脸拿出一根烟分给招工的人，说芳桃老公是个退伍军人，本来在乡政府当保卫，因为打牌赌博开除了，家婆说她克夫每天找她吵说她是扫帚星，害了她儿子，您瞧这么晚还在借过年的钱，你就算行了善事让她去吧。

两个女儿哭成一团。招工的人勉强答应，嘱咐她到了厂一定用心学技术，可不能砸了县里在这地方招工的牌子。

在婆婆的诅咒吵闹和丈夫事不关已的冷漠中勉强过了年，芳桃狠下心把女儿寄住在外婆家，一辆大巴把她从湘北僻远的茨村拉到了广东佛山。

整齐的厂房，宽大的院子，华星制衣，几个硕大的字挂在门口。桃花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机器，针车，一排排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布匹堆满了仓库。这是一家专门生产童装的制衣厂。主管分配给芳桃一台旧针车，她把它当宝贝似的，吃完饭就在车间摆弄她的机器。跟她同来的女孩很多天了车不出一根整齐的线，急得直哭。芳桃进步很快，不多久组长正式让她车成品衣服。看着那些漂亮的小裙子，她就想起女儿，在家时，逢年过节，没钱买布，她就把旧衣服缝制改小给孩子们穿。如果她们也能穿上这新衣服该多好啊！每一尺布，一针钱，一片蕾丝，每根拉链都倾注了她的感情，她把满心的欢喜和对孩子无限的想念缝进每件衣服。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她竟然有三百元，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兴奋得睡不着，她在心里盘算着多久可以还清外债。不久，她利用业余时间把平缝机，双针机，绷缝机，人字车，曲牙机……只要是车间的车线机器全研究一遍。

有一天下班吃饭，她看见一个女孩躲在角落哭，饭都吃不下。就过去问怎么回事。

女孩说：我总是车不好，手脚不协调，浪费了布，组长骂我。

她笑着说下班了我教你吧。有另外三个刚来的女孩知道芳桃下班私下教技术，也来找她。主管乐得轻松，把这几个手脚笨技术差的员工给桃花带。没过多久她们这个小组的产量竟然最高的。以前厂里的习惯操作是一个人完成一件衣服来计件，芳桃让小组实行分工合作流水作业，大家都做自己擅长的一道工序，所以越做越快。到后来芳桃小组是全厂工资产量最高的，也是关系最融洽快乐的团体。

有一次开会芳桃向厂长提出来：我们这些衣服都给孩子穿的，配饰，辅料不要用胶水沾，用手缝几针也慢不了多少。针车油要用环保的，我们的针车油气味太浓了，对身体不好……

厂长不等她说完话生气地说：你是谁呀，你在夜校上了几天课，就当我的师傅来了？我们的工序都是流传下来，几十年都是这样做的，用胶水沾又快又省时，我当师傅的时候，你还在乡下啃泥巴呢。众人哄堂大笑。

人微言轻，没办法。芳桃更加努力钻研技术，一放假就去图书馆，一有空就窝在宿舍，全神贯注研究女儿寄来的服装技术管理的书籍，两个女儿是她的精神支柱和导师，女儿都上了高中，她们懂事成绩也不错，家里还清了外债，婆婆也不再逢人就数落她是扫帚星。芳桃捧着书，做笔记画图。仿佛这书里就有灿烂的未来。

一个周末，主管急匆匆跑来宿舍找芳桃：快去厂里，有一个外国客户拿了样品来厂打版，其他几家厂的版都不过关，我们样品室的师傅也做了好几次，客户不满意，老板急得不行，我告诉老板让你去试试，那可是很珍贵进口面料啊。

“我可不敢去，我又不是师傅。我等下还要去上绘图课。”芳桃连连摆手。

不去也得去啦，你去看看，做不好不怪你。主管说，看在我给了当了小组长的面子上，去吧。